香雪未及。

宋衿衿。佛系选手,随缘写段。

【修罗国度中心】【帝策】半生你我

#修罗国度中心,仙山私设有。

#帝策的私货很多,ooc注意。



        花期方过,群花宴休。两岸的苍山泼了郁郁的翠色,暮霭缀在远天处淡淡一抹云气上,又随着云轻飘飘地盘山而上,隐绰在涌出血色的余晖中。斜阳残照,白云青山,这是帝鬼来仙山的第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跟所有已死之人一样,起初并不知自己已经难存阳世,记忆还陷在前世的金戈铁马中难以拔出,直到小小的竹排顺流而下停在他面前。帝鬼寻了寻,征伐不在身侧,再往后欲追,方才发现这江上一隅是唯一的出路。纵横一世的帝王罕见的有些迟疑,却也最终登上了那个浮在水上的竹筏。摆渡人是个寡言冷面的青年,他没问帝鬼一句话,不在意他的来历、死因,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帝鬼迎着风头负手而立,魔生最大的一次震撼与劫难已经过去,斗意、惊诧、不甘、屈辱悉数被摘去,留下一个被阴风涤净的空壳,他的神情沉稳得如同往日在修罗国度巡视已入手中的疆土,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透彻。


        山脚越来越近,似乎已触手可得。四野无声,只有竹筏下冰凉的降水荡起细细的水花,溅落在他的袍角,不声不响地融掉最后一点戾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江流的速度始终没有减慢,登岸之前,只容帝鬼回头看了最后一眼,斜阳尚未燃尽,那岸赤金漫漫的光色被兜在了这个眼神里。半生的凯歌、半生的血与火熔铸在云色中,淡淡地化解在满目天光里,而后向后疾驰而去,成了最握不住的一笔。

        竹筏轻轻地靠了岸,摆渡人系绳拴住这缕孤魂,团团的云气不分来客地涌上,包围着昔日强大的魔,帝鬼在无言中闭上眼睛。生与死自此划清界限,尘埃已落。


        小竹排悄无声息地隐入江水中,摆渡的青年用淡漠的目光旁观万物,只见白云深处,再无修罗。


        听说人死后会保持着他死时的模样,帝鬼摸了摸脖子,那里有一道细细的刀痕,足以让他再死一次的伤痕紧贴着脉搏,摸起来触感新奇。他站在山脚处等了一会儿,戮世摩罗没来,便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。吾赠他的那柄逆神着实是把利器,才会将伤口留得如此平整,到了仙山倒也好安脑袋。帝鬼有些微妙的安心,他没听过戮世摩罗开口说话,却有些庆幸不用在此与他对峙,甚至开始不在意那小子对自己的尸首做了什么,他一向心宽,关注生人比关注死人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鬼是新来的,仙山方面给他分配了居所,帝鬼按着地图向居处行去,不出所料地遇到了默苍离、他俩来的时间挨得近,就住在了同一个村落里,绿衣玉郎带来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琉璃树,正寡淡着神情依在树下拭镜。默苍离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,见是帝鬼,眼神少有的退了些厌厌的漠然神色,却也不同他讲话,只念了一声:吾徒计成。帝鬼乐得见这个值得称赞的对手,招呼了一声,默苍离不太想搭理他,他便也识趣的放弃搭话,事已至此,帝鬼有从长计议的耐心,也有面对亡灵世界的勇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魔世七先锋里战死了六个,全在仙山上待着,住一个院子,同吃同住,感情却比在世时好了不少。此地禁武,他们几个魔闲出了一身毛病,时常鼓捣着炎饕餮去开烤肉铺子,天悬红练却闷声做大事,包揽了仙山运动会各项水中冠亚季军,奖杯奖牌摆满了一个橱柜。七重峦适应力极强,成天对着大山观望,有时能看到玄影跟小孩子们捉迷藏,太欺负人,可他已经懒得再管了,干脆把眼睛闭上了。殁神翼刚住下,就被令狐千里找上门来,主动要给他接上断臂。殁神翼心想准没好事,果然,令狐千里堵在他家门口,大有一副你不带我上天我就不走的模样。剩一个角龙还一心记挂着远在人世的帝尊,怒斥几个曾经的同僚没出息,殁神翼刚从天上下来,翅膀呼啦呼啦一扇尽是尘土,他在尘土飞扬里冷冷地笑,讽道:“就你有出息咯,我要是你,早就回人世找帝尊了。”此话一出,角龙也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日,他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,说帝鬼来了,就住在默苍离隔壁。七重峦把天悬红练从河里捞出来,殁神翼终于打发走了令狐千里,炎饕餮的烤肉铺子收了摊,玄影?谁都不知道他在不在。几个魔面面相觑了一下,强顶着默苍离的压力,找到了帝鬼门上。帝鬼打开门,见是曾经的几个下属,一时忘了要说什么,还是角龙起头,又是自责又是懊恼,沉沉地喊了声帝尊,众人虚浮了些时日的心性才猛然找回了位置,才想起生前的荣光与耻辱,面上都落了层郁色,一个接一个地喊着,帝尊。帝鬼脸色未变,眸光却慢慢地沉了,他首次在下属面前叹了气,走上前去伸手挨个拍了拍这些后辈的肩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,都辛苦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七先锋里,煞魔子是来得最迟的一个。殁神翼向来不太积口德,在仙山更肆无忌惮,偏爱说煞魔子叛离组织,竟然敢死在帝尊后面。帝鬼正在树下乘凉,听见屋里殁神翼低低的嗓音,便轻轻咳了一声。殁神翼这才闭了嘴,还是止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正巧令狐千里找了上来,他带着些莫名的孩子气将一无所知的令狐千里抱上天,玩空中飞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鬼无言地笑了笑,他双商优秀,仙山中没了等级差距,他不再是修罗国度叫万人臣服的帝尊,待人接物更显宽厚温和,这段时日相处下来,殁神翼不太听他话了,才更像是对待朋友。七重峦种的西瓜结了果,帝鬼挑出两个大的,一刀劈下去露出沙红的瓤,是好瓜。他想给默苍离送去几个,既然住在隔壁,难免互相帮衬,又觉默苍离恐怕不会收下,正犹豫着,听见布料拖在地面上窸窣的响动,帝鬼抬起头来,却见是殁神翼方才念过的煞魔子。

        煞魔子仍旧捧着那颗长角的骷髅头,暗金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后,蹭上了尘土沙灰,与帝鬼记忆里的乖顺模样有些微妙的差异。他应该是刚到仙山,身上的伤痕还很新,一金一蓝的眼睛幽幽地亮着,唇也抿得很紧,尖俏的下颌埋在堆叠的衣领里,棱角隐去,却真实存在,像只不太爱亲人的猫。帝鬼没有先开口,煞魔子便躬身向他行礼,低垂着眉眼如以往一般,向帝鬼汇报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说得简洁而详尽,说戮世摩罗不知为何摆脱了意识封存,最终战时砍下先帝的头颅,夺得鬼玺,说妖神将破茧重生,曾向新任帝尊发起挑战,说三尊被调往人世,也说自己曾暗中保下修罗国度的叛逆梁皇无忌,并助他夺得帝尊之位,明线暗线煞魔子分开两条,清清楚楚得摆在帝鬼面前,而后者只是听。帝鬼在世时确实没有料到梁皇无忌的失踪会与煞魔子有关,现在知晓,心境却截然不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世局如何,都不再该他来敲定下一步战策,死人,应当有身为已逝之人的觉悟。从未有过的清闲成了战修罗身上的枷锁,让他的野心与胆魄被缚在心上一隅,被抑在平淡到失色的年岁里,永世超生不得。


        帝鬼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,正一步一步地从他身上迈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,死于一场力竭的战火。


        帝鬼始终保持着沉默,直到他耳边的陈述停止。煞魔子的音色很低,语速放缓时显出些难以捉摸的沉郁,向来容不下过分强烈的情绪,但此时的语调却冷硬得有些刻意,仿佛在自我悔过中用力对谁示威,让帝鬼不由得抬起头看他的模样。在帝鬼眼中年轻到有些青涩的魔背光而站,深色的长袍隐入光影的分割线另一端,一双异色的瞳却在暗处亮得像猫,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,执着地要从他的眉目里寻找出一丝预兆,一星半点对于叛逆的怒火。而帝鬼轻轻地避开他的视线,继续着手上被暂停的动作,先给煞魔子切了一牙生脆的瓜,再给自己切一牙,咬下最甜的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坐吧。”他放弃了点评与责罚,低声招呼道。煞魔子的肩慢慢地低下去,他习惯性地俯下身道是,便与昔日的帝尊在同一片树荫下躲避烈日。煞魔子捧着西瓜坐在帝鬼对面,眼睫在短暂的思考中颤了颤,最终他还是探出手,帮帝鬼摘下了粘在嘴角的一粒西瓜籽。


        魔世没有给死去的魔烧东西的习俗,自从七先锋到齐,魔世小团体全都挤在了帝鬼最初被分配到的那间小院儿里,靠着一块菜地养活。眼见着隔壁默苍离过了个清明就一夜暴富,已然住上了俏如来烧给他的二层小楼,角龙等魔不禁长吁短叹。默苍离在阳台上擦镜子,语气冷漠地数落着帝鬼失策,列了几条错处,似是觉得不忍再想了,便转身回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好歹还是借了他那荒芜许久的后院给帝鬼做菜地,两方约定种地由魔世的人负责,果蔬收获时再让默苍离拿走一份,吃穿不愁。默苍离一人独居,到底没成只喝露水过活的活神仙,他要吃要穿,现在有了大把的闲时,也该活得生动具体。帝鬼跟着七重峦下地,角龙抓天悬红练过来浇水,煞魔子安安静静地养了几只鸡,正蹲在地上撒小米,却被殁神翼踩了拖在地上的袍角,整张脸都阴了。帝鬼无奈地看着以往的下属闹成一团,慢慢地除去些地里的杂草,他顶着日头,没觉得哪里很好,也没觉得哪里太糟。

        令狐千里在敲门,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殁神翼,此时却找上了帝鬼。苗疆人向来直率,令狐千里掏出几封信,说是他来的路上遇到信差,这封信是人世里有人烧给帝鬼的。言罢,他就毫不怕生地加入了魔世小团体,几个人打打闹闹,没人在意帝鬼手里那封信里写了什么。只有帝鬼极轻地叹了一口气,他在某天一不小心给出征之后再未见过的公子开明拖了个梦,醒来时才觉大事不好,现在总算预感成真。


        早在帝鬼成为第三十三代帝尊之前,公子开明的木鸢就在魔世奔忙了。尚能称得上是青年的魔凭借着惊人的实力登上帝尊之位,他宣扬种族平等,修罗国度中维持着长久的团结和安稳。而年轻的帝王所做的第二件事,就是转过身来,带着一个国度拜公子开明为策君。他给予的信任,他的理念和胸怀,他提供的位置都足以让人心动,那时,看不清年岁的纯魔也如帝鬼今日一般,极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人分辨得清楚,这份相互的默许和信任究竟是何时走向了未知的方向,也始终无人点破。他们心照不宣地在战火面前对此闭口不提,两双眼隔着长天垂月也曾有一刻相望过。直至帝鬼出征人世之前,他在沉沦海与公子开明见了最后一面,两人都不知那就是诀别。在帝尊的位置上历练得愈发威严的帝王如初次见他一般,向公子开明微微躬身,在深色的瞳孔里,帝鬼的面容与数十年前重叠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即将行去的道路已然岔出两条,帝鬼向停在同路尽头的公子开明俯首,用仅有他们二人听见的音量说道:“修罗国度,就拜托策君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而后他直起身,独自面对今生从未休止的血与火。


        帝鬼本以为那些未开口的情愫应当随着他的死亡而走向末路,魔的一生往往很长,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即使在回忆里也占不到太大的位置。况且帝鬼出征之后就与公子开明断了联系,除了沉沦海的例行报告之外,再无多余消息,他实在没想到,公子开明原来给他写了这么多信,一封一封地摞在手里,此时他才有时间和心思慢慢地琢磨出味道,感觉像是捧着颗烫手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鬼叹了一口气,一封一封地拆开来看。策君的字迹潇洒飘逸,话语却少见的不多,他以往很少与帝鬼谈起自己的计划和想法,这回可能是仗着帝鬼无法发表看法,倒全盘托出了,帝鬼曾经觉得困惑却没有逼问过的那些事情,逐渐清晰了起来,而此时却也无济于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能那个梦是个契机,让公子开明学着人世的做法将这些沉睡在柜中的信全部烧了,让帝鬼看到了最后一封信上的字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昨晚梦到你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言尽于此,而强烈的冲动却骤然沸腾奔流,使他的四肢百骸都遭受了一次重重的震撼。如同枯木一夜重生出繁茂的枝叶,昔日的战修罗,似乎在此刻活了过来。但他皱紧眉头,用惊人的残酷和恩慈将顷刻间汹涌起来的情感抑在胸口,独自承担。他的处境、他们的区别,都使帝鬼再也没有闯入过公子开明的梦境,百般感触只剩下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

        自那之后,帝鬼仍陆续收到过公子开明的来信。


        间隔或长或短,策君对他说的话或多或少。帝鬼没有过回应,却在打开信件时不禁开始想象公子开明的神情,他皱巴着眉头,或是带着些得意的、懊丧的、独属于公子开明的小表情。帝鬼收到几封就看几封,没有来信时也不心急,甚至还会在下一封来信抵达时无奈地叹息。他记不清日子究竟过了多久,公子开明经历了什么,还将烦恼和忧虑写在纸上,没有对他人说过。

       春去秋来,煞魔子种下的一树杏又结了果。殁神翼扑闪着翅膀在树顶上摘杏子,角龙和令狐千里抱着筐在底下接,默苍离难得出门,帝鬼以为是惊扰到他了,一问才知,是出来分杏子吃。帝鬼看着默苍离手边又多了俏如来烧给他的新东西,这才想起,公子开明已经许久没有给他写过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难以排遣的失落如本能一般涌上,堆在他的眉角,却在下一刻就被另一种本能所剔除,帝鬼显露出来的,仍然只有叹息。这一声叹息被敲门声打断,轻飘飘地转了个圈,令狐千里去开门,看见是那个脸熟的信差,这次的信只有一封,显得有些单薄。帝鬼有一刻的怔愣,没能逃过默苍离的眼神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打开信,他的策君言语中不太有精神,一句叠一句地向他抱怨道“老来多健忘,老来多健忘咯。”这封信的结尾,仍是此句。默苍离站在他旁边擦镜,镜影中照到这一角墨迹,他侧目扫了一眼帝鬼的神色,不见有异。智者藏下的话只能被智者解答,哪怕只有一道简单过分的题。默苍离抱起一筐杏,语气淡淡地对帝鬼说,此诗还有下句。


        作为杏子的报酬,默苍离拿出纸笔为帝鬼续上了下句。帝鬼对人世的文化并不了解,失去了阻止的机会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峭拔的字迹不轻不重地点透他埋藏的感情,惊扰他合起的心门,五个字书尽两个魔一生坎坷的情途:


        “唯不忘相思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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